蒋俏蕾:手机对生物钟的改变应引起重视

科技的每一次迭代都会对人类的生活带来或大或小的颠覆,这在过往的每一次科技革新中都得到了印证。

然而智能手机带来的影响似乎比以往每次都来得深刻,渗透进了我们生理、心理、社会等方方面面。手机如今无处不在,但如果要回答手机对人最大的影响是什么,恐怕很多人都很难给出具体的回答。或许我们可以通过“时间”这个维度进行理解。

时间是什么?从日晷、沙漏到机械钟表,人类一直试图借助工具将这一抽象概念具象化。在技术的中介下,时间得以被呈现、测量、感知和管理。如果说,农业社会依靠自然信息,工业社会依靠钟表塑造时间,那么在当今信息社会,塑造时间观念的任务则落到了传播媒介上。

如今,机械钟表已经逐渐被负载了计时功能的手机、电脑所取代,媒介技术的发展为人类的时间性活动以及对时间的理解提供了新的可能。

深度媒介化语境下,媒介已经渗透到人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甚至影响着人们的时间感知。这尤其表现在大多数人的“自由时间”里,即下班后、入睡前的这段时间。手机模糊了许多人对于时间的感知,其中我们能听见的经典“自白”是:玩手机已经是入睡前的必备仪式。手机影响了人们的睡前时间感知,导致睡眠时间推迟,折射出人类时间感知正在经历深刻的变革。

智能手机的使用正逐渐成为现今人们新的睡眠仪式,通过遮蔽对生物钟的感知、冲击对机械钟的认知、凝聚新的社会性时间共识来参与制定人们多维的时间感知。

正常情况下,对睡眠时间的感知往往来自人的生物钟。在生物钟的作用下,身体会发出代表困倦的信号。接连的哈欠、酸胀的眼睛、昏沉的头脑都在提示人们该睡觉了。然而有了智能手机以后,这些生理信号常常被无视,人们不顾身体涌现出的困意,强撑着使用手机。手机屏幕发出的蓝光会显著地抑制褪黑素。

长期对困意的无视与消磨,让人们的生物钟被一再推迟。伴随长期睡眠推迟的是逐渐被改变的生物钟。“困了就睡”看似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但睡前的智能手机使用会让人对困意的感知变得迟钝,需要在自己的生理体验中辨别持续使用手机的疲累与随着夜深而袭来的困意。

人们很多时候会尝试对自己的睡觉时间进行规划,然而实际放下手机的时间总是晚于个人预期,造成睡眠计划常以失败告终。伴随着预期入睡时间的不断推迟,人们的心理底线也不断被刷新。

人们之所以会对睡前使用手机的时长失去掌控,是因为同时受到机械钟和媒介钟两种时间框架的作用,而这两种时间框架存在冲突。

机械钟的时间以时、分、秒为单位,均匀地线性推进,而媒介钟则更多寓于媒介内容之中,一条短视频、一局游戏、一集电视剧都会成为感知时间的新单位。

当媒介钟创造的时间感知抹掉了真实世界中的时间感知线索,会如黑洞般将机械钟时间压缩凝滞为比特单位,使人们丧失对时间流逝的知觉,人们逐渐失去对入睡时间的有效控制,陷入树立心理底线再将其不断突破刷新的循环之中:一方面认可睡眠的重要性,希望尽早放下手机;另一方面又克制不住想要继续使用。控制与放纵两种心理不断地拉锯。

以智能手机和移动互联网为代表的媒介技术为人们呈现了一个实时更新、互通互联的世界。面对每时每刻都在涌现新事物的互联网,有些人会有必须与之保持同步的紧迫感,不舍得放弃对自己所掌握的讯息的更新。

媒介化影响下的时间感知塑造了人们对他人行为的期待。似乎无时无刻,彼此都应该是在线、可被联络的。于是,任何时间都可能受到工作、社交的突然造访。由于时间边界的模糊,私人时间、休闲时间不断被挤占,迫使人们不得不挪用睡眠时间作为补偿。

在拥有智能手机之前,人们很难将可供娱乐的媒介带进被窝,并以躺卧的入睡姿势使用。智能手机撬动了入睡过程来满足人们的需求,实际上却可能进一步加剧现代人所面临的时间困境,推动人们不断进行自我睡眠剥夺。在智能手机使用尚未成为普遍的睡前活动的年代里,人们或许不会想到入睡时间的自我控制会成为一个问题,或者说成为一种日复一日的困扰。

人们时常讨论智能手机对人的影响,这些影响是方方面面的。但对于任何事物,讨论都不是终点或目的,了解其本质,将有益之处放大,同时规避负面的影响,才是讨论的意义。

人们应重视以智能手机为代表的媒介使用及依赖可能带来的包括睡眠剥夺甚至睡眠障碍等一系列公共健康问题,重新审视当前人与媒介的交互关系,积极思考、展开应对策略。(作者是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长聘副教授、博士生导师、智媒研究中心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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