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健:欧洲困境与美国脱不了干系
在“东升西降”的国际大格局下,西方正面临“衰落风险”或正事实上处于“相对衰落”之中,已经成为国际战略界甚至政界的普遍共识。无论人口、GDP的全球占比还是对国际事务的影响力等方面,也都佐证着这一点。但对西方衰落的原因却有不尽相同的理解或说法。比如法国总统马克龙在不久前的一次讲话中就将西方尤其是欧洲的衰落归咎于亚洲和非洲国家的“反西方情绪”“怨恨政治”及“重构或假想的反殖民主义”。这种说法在西方有一定代表性,但不得不说是找错了方向。
根本上讲,西方相对衰落的肇因在于其制度和价值体系陷入了困境。欧美国家贫富分化、阶层固化现象更为严重,民众对未来生活充满悲观情绪。民调显示,越来越多欧洲人和美国人对本国政治精英失去信任,不少国家对民主的不满意度超过满意度。这也是为何欧美民粹主义大行其道的一大原因。西方的双标等做法进一步弱化西方价值体系的全球感召力。长期以来,西方所谓“普世价值”体系被频繁用作干涉他国内政、维护自身垄断利益的工具,因而在全球范围内遭到愈来愈大抵制。
过去,西方制度和价值体系之所以占据全球主导地位,并不在于其所谓“普世性”,而是在于西方实力特别是经济和科技力量强大。但近十余年来,美欧先后爆发大规模的金融危机和主权债务危机,经济神话被打破;其科技实力虽然继续领先但已无法像过去那样垄断世界,甚至在某些领域开始遭遇真正挑战,美国以举国之力打压中国科技企业就凸显了美国的焦虑心理。
西方价值体系遭遇越来越强烈的质疑,正是西方总体实力下滑的反映。事实上,法国总统马克龙早在3年前就已公开承认,“西方霸权地位可能正趋于终结”。GDP、军事实力和科技实力这些硬指标已然很能说明这一问题,软实力特别是价值理念影响力上的东西方“再平衡”更是一个根本性变化。西方主导世界的能力正在瓦解,随之而来的既有科技、经贸利益上的削弱,更有心理上的巨大落差和不适应。
相比美国,欧洲处境更为艰难。因为它缺乏美军或美元等霸权工具,相当程度上仰赖美国提供的垄断红利。但过去二十余年来,美国收割世界的能力下降,开始更多收割“自己人”特别是欧洲,比如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源起美国,但受创最巨的是欧洲;延宕多年的乌克兰危机同样如此,美国多方获利,欧洲却在快速失血。1995年时,欧盟GDP为8.3万亿美元,占世界经济总量26.9%,美国GDP为7.64万亿美元,占世界24.7%;到了2020年,欧盟GDP为15.19万亿美元,占世界17.9%,美国GDP为20.95万亿美元,仍占世界24.7%。也就是说,较之美国维持自身在世界经济中的占比,欧洲却在快速下滑,而且不排除未来下滑速度更快。
欧洲试图成为世界地缘政治的角逐者,但事实上却可能成为地缘政治的角逐场,某种程度上已经无法主宰自身命运,这也是法德等国领导人越来越多提及“欧洲战略自主”的原因。欧洲的大周边包括非洲、中东、东欧在内,安全与发展问题越来越突出,甚至“在其边境面临一场战争”,难民、非法移民以及恐怖主义、军事安全等问题对欧洲构成越来越大压力。但与此同时,欧洲却越来越无法掌控地区事务发展。美国可以无视欧洲关切从阿富汗匆忙撤军,那么未来,美国也可能无视欧洲利益而突然改变对乌克兰的政策,而欧洲很可能再次像在阿富汗问题上一样别无他法,只能被动接受。
西方特别是欧洲继续衰落的风险确实很大,但根本原因在于自身。西方人口仅占世界人口总数不到15%,却仍沉迷于过去,仍以为西方就是“国际社会”,仍想以霸权姿态统治整个世界。而世界上绝大多数非西方人口的发展进步是历史的必然,西方理应适应、顺应这一趋势,而非试图阻挡这一历史潮流。正因如此,美西方近年来的一些言行遭遇广大发展中国家越来越大反弹和抵制也就不足为怪了。
至于欧洲,它的困境和相对衰落较大程度上与美国有关。欧洲的力量和国际影响力在于战略自主,在于其不同于美国之处。如果只是美国的附庸,只是唯美国之马首是瞻,那欧洲也就失去了独立的全球角色和地位。但恰恰因为美国对欧洲的分而治之政策使它无法如愿,持续演进中的乌克兰危机进一步加剧欧洲一些国家对美国在能源、科技、市场和安全等领域的依赖,也增强了美国对欧洲的控制力,欧洲实际上更加分裂、更加难以实现战略自主。
西方特别是欧洲的相对衰落无法避免,无论从国家数量还是人口数量来说,西方代表的都是少数,不能指望全球绝大多数国家和民众永远处于“落后”状态,永远只做西方的原料来源地和产品销售市场,永远只做“中心—外围”模式下的那个“外围”。这不符合全球公平正义的发展潮流。西方对此应有更多与时俱进的理解和认知,学会适应而不是继续逆历史大潮而动。
欧洲没有美国那样的霸权执念,因此应该能更好更快地适应这一正在变化的世界,只要放下包袱和偏见,以更加开放包容的心态看待世界,以更加客观务实的视角看待自身,就能迎来更好的发展,以及与世界其他国家包括亚非拉国家间更融洽的关系。而不检视自己,一味归咎他人,只会导致错误认知和政策的延续,这反过来会加速自身衰落,形成恶性循环。(作者是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