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义桅、段悯农:中立国的存在仍具可能性与必要性
当地时间4月4日,芬兰正式成为北约第31个成员国。作为前中立国,芬兰自1948年以来一直坚持军事不结盟。俄乌冲突爆发后,芬兰和瑞典一同向北约提交入盟申请书,中立国的安全政策转向由此引发了国际长期讨论。最近有评论从现实主义政治出发,认为中立立场在21世纪“已经过时”。在欧洲安全新形势下,保持中立立场的可能性与必要性究竟如何?
1907年的海牙第五公约和海牙第十三公约规定,中立国是在战争中处于全然中立的独立个体,不应加入任何一方战斗,也不应代表任何交战方出口或运输军用物资。在实践中,中立国或强调“政治中立”,或强调“价值观中立”,然而最根本的仍是“军事中立”。因此,芬兰和瑞典申请加入北约这一军事政治联盟,意味着两国在事实上放弃了中立国的地位。
应当看到,放弃中立立场是一把“双刃剑”,或许可以使国家获得联盟的安全保障,却更有可能诱发联盟外部的威胁。加入北约在芬兰看来是加强自身安全的举措,但从地缘政治的角度出发,这却意味着北约和俄罗斯接壤的边界线长度大幅增加,双方发生摩擦的可能性再度上升。因此,一国“最大限度地保障自身安全”的措施有可能适得其反,如果冲突发生,芬兰将成为北约应对直接冲突的第一线。
在地区动荡的背景下,维持中立是否有必要?从地区安全层面来看,中立国是战争的“隔离带”,客观上是冲突的缓冲区,代表着和平的力量。从国家层面来看,中立国地位在历史上为中小国家带来了独立和机遇。芬兰曾以中立求独立,于1948年和苏联签订协议,以中立国地位维持生存;曾被美苏英法四国占领的奥地利,于1955年将“中立”写入宪法,不仅确保了自身生存,而且利用中立国地位成为大国协调的场所,首都维也纳成为众多国际组织总部所在地。
那么,为何中立国正面临着愈发严重的质疑?在当下与未来,保持中立是否可能?应当看到,中立以一系列内外部条件为基础。而中立国目前面临的诸多困境,根源在于这些条件的改变或缺失。就内部条件而言,中立国应具备较强的独立自主防御能力,使该国在被冲突双方疏远的情况下得以保障自身安全。而在欧洲目前的中立国中,仅瑞士和奥地利达到了一定程度的军费支出。2021年瑞士军费支出约57.38亿美元,占GDP比重约0.7%;而其他中立国(如马耳他)的军事支出远低于该水平,难以保障自身安全。
就外部条件而言,中立国地位的维持也需要国际社会的承认,尤其是需要欧美大国的许可。而正如一些评论指出的,中立国对大国的意义与过去相比已大幅降低。以美国为首的大国更倾向于拼凑军事政治联盟,将中小国家纳入共同防务体系中,而非保留缓冲地带。此外,随着战争形式的变化,中立国即便有意愿同联盟进行安全合作,也难以获得联盟信息情报与技术,从而在冲突中处于劣势。
因此,在俄乌冲突的背景下,对中立立场的质疑声只增不减,部分因为中立国在外部威胁面前难以保障国家安全,也部分因为一些中立国并未完全履行中立的承诺。也许从短期来看,以联盟替代中立或许能使国家的安全感上升,但选择中立并非一国即兴之举,而是长远之计。一旦放弃中立,再想重新选择中立或成为中立国,都将付出与过去同等、甚至比过去更高的代价。
结合现状,俄乌冲突不可能无限期延续。因为短期威胁而放弃几十年的中立国声誉,并使国家陷入未来可能的外部冲突、联盟困境与声誉困境之中,是不甚明智的。着眼未来,在冲突与竞争并存的国际环境中,中立作为一种国家立场选择不仅可能,而且必要。一国选择中立,往往意味着对本国能力与外部权力现实有客观的认识,认为成为中立国是最符合本国利益的选择。能否长期保持中立立场,也将对国家能力和国家定力提出更高的要求。
德国《国际政治与社会》杂志近日发表文章评论称,波罗的海三国长期以来深怀对俄恐惧,在地缘上构成北约同盟的致命战略弱点,但芬兰、瑞典入盟后将彻底改变这一局面。对北约来说,芬瑞两国制度相近、国防预算充足、军备精良、人员素质较高,一旦入盟完成,波罗的海实际上将成为北约“内湖”,芬瑞更将直接承担波罗的海区域的主要防御责任。过去的欧洲中立空间正在消失,后《赫尔辛基协议》时代的安全秩序初步轮廓正在北欧诸国中悄然建构。
中立立场是欧洲均势的副产品。如今,世界日益失衡、失序,欧洲竟无中立之地,不能不说是欧洲的悲哀。要北约不要中立,芬兰的选择是失衡世界中欧洲不自信与无奈的写照。(作者分别是欧盟“让·莫内”讲席教授、中国人民大学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院副院长,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