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中民:“土耳其现象”凸显北约合法性危机

北约峰会将于28日至30日在西班牙马德里举行。作为这次峰会最受关注的议题之一,芬兰、瑞典能否获批加入北约仍悬而未决。在这一背景下,据土耳其总统发言人透露,埃尔多安总统将于28日北约峰会前与芬兰和瑞典以及北约领导人举行“小峰会”。有媒体评论称,这是想为北约“北扩”保留最后一线机会。

显然,这场“小峰会”是否能达成妥协,直接关系着正式峰会能否取得美西方想要的“扩员”成果。不过,土耳其方面目前的表态斩钉截铁,“会谈并不意味着我们会从现有的立场后退一步”。因此,多数西方媒体对土、芬、瑞达成一致意见持悲观态度。实际上,自5月中旬芬、瑞正式申请加入北约以来,土耳其多次高调地表达坚定的反对立场。土耳其与芬兰、瑞典方面也进行了直接对话,但效果并不理想。据土媒透露,土方对芬、瑞列了多达10条必须满足的条件,综合起来主要包括三个方面,即库尔德问题、“居伦运动”问题、制裁及武器禁运问题。表面看来,这是土方与芬、瑞的分歧,但本质上是土耳其与西方深层次矛盾的反映。

在库尔德问题上,土耳其已把“长期从事民族分离运动”的库尔德工人党(PKK)定性为恐怖组织。在这方面,美欧与土并无异议。但在更深层次上,库尔德问题对于土耳其既是安全问题,也是政治问题。在安全方面主要是反恐打击问题,在政治方面主要是国家统一、民族政策及民族和解问题。由于欧洲方面把库尔德问题作为衡量土耳其加入欧盟的标准之一,因此对近年来土耳其在库尔德问题上民族和解政策的停滞和倒退表示不满,并以此作为阻止土加入欧盟的理由。

关于“居伦运动”问题,在土耳其政府看来,该运动是2016年未遂政变的幕后主谋,并已经被定性为恐怖组织,但美欧却仍然为“居伦运动”提供活动舞台,拒不配合土耳其引渡流亡美欧的“居伦运动”领导者和成员。这还仅仅是矛盾的表象,更深层次的矛盾是西方对土耳其国内政治发展表现出不满。在西方看来,土耳其“不断加强中央集权、强化威权统治”的做法,背离了西方倡导的“民主、自由、人权和法治”,已不再是中东和伊斯兰世界的“民主灯塔”,这也是美土矛盾加剧的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念根源。

在西方看来,土耳其在中东热点问题上采取与西方相左的政策,并不断与俄罗斯走近,特别是购买俄罗斯S-400导弹防御系统,对美国主导的北约集体安全构成了严峻挑战。近年来,土耳其在叙利亚问题、伊核问题、巴以问题等中东热点问题上采取与美欧相抵触的政策,甚至在叙利亚问题上与俄罗斯、伊朗共同建立独立于西方机制之外的平台,都令美欧强烈不满。

因此,土耳其针对的显然不仅仅是芬、瑞,而是整个西方特别是美国。相关分析多认为,芬、瑞能否最终加入北约,关键还在于美欧满足土耳其要求的程度。无论如何,土耳其此番高调反对芬、瑞加入北约,凸显北约内部的矛盾冲突,在本质上也是北约合法性危机加剧的表现,即北约扩张的目的在于寻求新的动力,但却因内部矛盾加剧和共识弱化而陷入困境和悖论。

首先,土耳其作为北约首次扩张的产物,本身一直是北约的“另类”,这也预示了北约越扩张越失去合法性的危机。众所周知,北约成立于1949年,其核心宗旨是通过北大西洋两岸国家的集体安全对抗苏联。当时尽管土耳其极力要求加入北约,但美国从避免卷入中东问题的考虑出发,坚定拒绝土耳其加入北约。之后面对冷战扩大,美国才改变态度,北约于1952年吸收土耳其加入。但自加入以来,尽管地缘优势和军事力量使土耳其在北约中占有重要地位,但它与美国在诸多问题上龃龉不断,内在矛盾在于美国既要发挥土耳其在北约中的特殊作用,又想极力压制其战略自主,甚至忽视其国家利益,这是土耳其通过俄罗斯来平衡西方的原因所在。

其次,安全泛化将使不断扩张的北约最终走向解体。北约产生和发展的逻辑在于冷战和两大阵营的军事对抗。冷战结束后,北约在华约解散后已失去其合法性,但美国为控制欧洲不断以“人道主义干涉”、反恐战争为其续命,后来又不得不转向“通过大国对抗寻找动力”的老路。在此过程中,北约已完成五轮东扩,直至美国推动乌克兰加入北约引发乌克兰危机和俄乌冲突,然后又以此为由继续东扩。但是,伴随俄乌冲突反噬欧洲安全效应的强化,特别是北约成员国国家安全与北约集体安全之间张力的加剧,反对北约扩张的“土耳其现象”会更加普遍。

所以,从表面上看,东扩使北约的规模不断变大,但由于其组织共识的弱化,内部矛盾的加剧,各国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加剧,以及美国权威和领导能力的下降,北约终将无法逃避衰亡和解体的命运。(作者是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