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隆:中东和平应成为“虽远必至”的目标
10月7日是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一周年的日子。延宕至今,这已成为巴以之间持续时间、伤亡人数、波及范围都极其罕见的一场冲突。战火在加沙地带造成严重人道危机,冲突外溢效应持续蔓延,地区局势犬牙交错,热点交织共振。美国对以援助不断,停火谈判举步维艰。一周年之际,世界没有看到和平降临加沙,两个中东大国伊朗与以色列的冲突却呈一触即发之势,中东再次面临多点爆发、多线轮动并向全面战争坠落的危险态势。在此时间关口,回望一年来中东冲突悲剧式、戏剧性的复杂演绎,战争之殇、民生之劫、时局之危,无不警示着为本轮冲突画上句号的紧迫性。
一年前,正当中东沐浴在“和解潮”的惠风中时,一场深重危机却在酝酿并演变成当前这场激烈冲突。追根溯源,新一轮巴以冲突是过去20年来中东地缘政治演变的后果之一。2003年伊拉克战争后,伊朗在中东的实力和地位上升,美国从中东战略收缩进一步加速了伊朗在地区的壮大,随之而来的是伊以之间的战略对抗不断加剧。美国拉拢部分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建交,联手对抗伊朗,巴勒斯坦问题面临被严重边缘化的危险,这被认为是促使哈马斯出手的主要肇因。
本轮巴以冲突具有人道灾难重、外溢范围广、冲突形式多、调解难度大等特征。
第一,本轮冲突已酿成二战结束以来世所罕见的人道灾难。一年来,巴以双方4万余人死亡,10万人受伤,几乎所有加沙居民都遭遇流离失所之痛。冲突给加沙经济带来毁灭性影响。加沙地带2/3的建筑遭到损毁或被夷为平地,据联合国开发计划署估算,加沙建筑废墟多达4200万吨,可堆出11个埃及胡夫金字塔,清理废墟需要14年,花费超过12亿美元。加沙重建则需要80年。
第二,本轮冲突在历次巴以冲突中外溢范围最广。巴以冲突爆发后,伊朗领导下的“抵抗轴心”协同联动,策应哈马斯抗以斗争。以色列对“抵抗轴心”成员采取各个击破战略,围绕巴以冲突这条主线,中东出现多条战线轮替的局面,中东地缘对抗不断被推高,地区濒临全面战争边缘。以往历次中东战争均在阿以之间发生,但本轮巴以冲突已脱离阿以轨道,异化为伊以冲突,“抵抗轴心”与以色列的对抗上升为地区主要矛盾。伊以作为中东两大军事强国,首次发生正面冲突,陷入打击与报复的轮回,扩大了中东局势的风险敞口。“抵抗轴心”主要成员为民兵武装,它们卷入冲突增加了中东局势的复杂性。
第三,超限战刷新伦理底线。在本轮冲突中,超限战被广泛使用,战争形式不断被刷新。红海商船成为袭击目标,国际运输安全受到威胁,国际运费飙升,埃及等红海沿岸国家蒙受巨额损失。民用通信工具被武器化,引发对全球供应链安全的担忧,对经济全球化构成现实威胁。“定点清除”、袭击外交机构等事件频繁发生,战争的伦理底线不断被突破,播下仇恨种子,使中东局势更加凶险。
第四,国际斡旋举步维艰。冲突方在对话和谈判中难以达成基本共识,导致国际斡旋多次功亏一篑。美国作为主要调停方对巴以冲突态度暧昧,甚至表面调停实则火上浇油,也使国际斡旋努力不断受阻。
新一轮巴以冲突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恶果不断显现。本轮冲突的影响不仅局限于巴以双方,还表现在地区和全球层面,冲突衍生效应或将持续相当长的时间。冲突使巴以两败俱伤,对抗和仇恨加剧,“两国方案”的基础被进一步掏空,中东和平希望更加渺茫。冲突引发的涟漪波及全球,国际社会围绕巴以冲突的分歧加剧,甚至由此导致了西方阵营内部分裂、西方国家社会撕裂。
虽然本轮冲突规模巨大,但冲突各方仍保持着相当程度的克制,以避免引爆范围更广的中东大战。迄今为止,冲突尚未导致领土和边界变化,占据中东主流的阿拉伯国家并未卷入,目前来看也还难以将其与前五次中东战争相提并论,未来爆发“第六次中东战争”的可能性较小。
尽管形势危急,但本轮冲突并非“一团漆黑”,国际社会应当坚信并挖掘其中蕴含着的和平希望。冲突使巴勒斯坦问题被重新拉回聚光灯下,成为国际社会优先事项。冲突唤起人类良知,凸显“两国方案”的重要意义,国际和平呼声正在汇聚,中国等“全球南方”国家为停火止战奔走,成为和平力量的中流砥柱。和平曙光不会被战火遮蔽,国际社会民心向背的积极变化将对解决巴勒斯坦问题产生深远影响。中国促成巴勒斯坦各派实现历史性和解、越来越多西方国家承认巴勒斯坦国、巴勒斯坦在联合国的地位提高等,都在不断夯实以“两国方案”解决巴勒斯坦问题的基础。
中东百年冲突的解决不会一蹴而就,但中东和平应成为虽远必至的目标。巴以冲突是当前中东危局的根源,停火止战仍是当务之急。在未来促成停火后,还需通过巩固巴勒斯坦内部和解、召开新的中东和平会议、赋予巴勒斯坦联合国正式会员国地位等措施,进一步扩大和平成果,真正化危为机,让本轮冲突成为中东和平进程的新起点。(作者是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