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 罗伯特·劳伦斯·库恩:以史为鉴,理解今天的美中关系

1972年时任美国总统尼克松突然访华,如今迎来50周年,对于我们这些对美中关系糟糕现状感到沮丧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反思的机会,同时也可能是一个带来希望的机会。回顾过去50年的美中关系,会否对今天的美中关系有所启示?

中美之间出现历史性突破之前是20多年的敌意,两国完全是敌人。这一漫长过程的谷底是朝鲜战争,当时两军进行了激烈血腥的战斗,其中一些是肉搏。我们从中可以学到些什么?我将提出一些原则,这些原则是长期以来改变美中关系、取得外交成果的基础和推动因素,并能为改变现在的美中关系提供新的思路。

首先,我们需要审视一下美中之间的问题到底有多严重。这两个国家中日益扩大的多数群体,到底在想什么?情况并不乐观。我们目睹了双方感情的急剧降温,以至于对彼此的看法都几乎跌到了历史最低点。诸如美中在疫情防控合作这样本应优先考虑的问题,被敷衍了事。而像阴谋论这样本应被忽视的东西,却被推崇备至。可悲的是,在传统媒介和社交媒体的推动下,两国的竞争对抗色彩加重了。

恕我直言,大多数中国人认为,美国致力于“遏制”中国,阻止其崛起。他们说,这就是美国支持台湾的真正原因——不是把台湾当作民主典范,而是把其当作“永不沉没的航空母舰”,美国可以用它来威胁中国大陆,同时保持中国分裂。他们看到美国建立各种联盟来包围中国:“四方安全对话”,“奥库斯”,美韩同盟等等。美国入侵中国的电脑,不停地派遣侦察机到中国海岸搞巡逻。美国在新疆、西藏煽动“极端主义、分裂主义、恐怖主义”;在南海动用海军侵入中国主权领土;在香港煽动分裂和暴力,干涉中国内政;恶意将新冠疫情的源头归咎于中国;散布虚假谣言,诽谤中国;用国内法律在世界各地长臂管辖,损害中国利益;力图注入西方价值观来压制中国文化,侵蚀中国的独立和主权。

与此同时,大多数美国人认为,中国按自己的规则行事,利用政府补贴的“重商主义”经济体系获得不公平优势,并对迅速发展的国防进行现代化,以实现地缘政治野心,特别是建设一支蓝水海军。批评中国的人士声称,中国对外更加咄咄逼人,寻求领土扩张,派出“战狼”外交官。他们认为,中国市场几乎没有互惠性,媒体准入更是一点没有;中国窃取技术来促进经济发展;中国限制人权。中国被指控从事大规模的工业、商业以及国防领域的网络盗窃活动。批评中国的人士还指责“新疆发生种族灭绝”“香港新闻自由被剥夺”,中国大陆威胁台湾,以及支持俄罗斯威胁乌克兰。

我们已经进入了美中两国激烈无情的“斗争”时期,尽管我不愿称之为“意识形态斗争”。例如,对所有国家来说,主权和领土问题是外交政策的驱动因素,不管政治意识形态如何。民族主义超越了意识形态。

我一直感到惊讶的是,聪明的人在冷静地看待他国的行为时,很容易看出被误导的民族主义,与此同时,面对本国相似的情绪中被误导的民族主义,他们却很容易被蒙蔽。这让我们回想起尼克松总统对中国的突破性访问,以及他与毛泽东主席的历史性会晤。下面是我们可以识别和应用的原则。

第一,宿敌可以和解,即使是在长期和破坏性的冲突之后。2022年,中国和美国的对立程度远不如1972年,尽管如今的问题公认更为复杂。(二战后的法国和德国,以及以色列和阿拉伯国家之间的《亚伯拉罕协议》也是明证。)

第二,几个重要人物就能产生很大影响——对中国来说,是毛泽东和周恩来;美国则是尼克松和基辛格。有时,强硬派有更大的妥协余地,因为他们不太容易受到国内批评的影响。尽管舆论似乎对和解持抵制甚至敌对态度,但领袖可以改变人们的态度。

第三,看似不可调和的问题不一定会破坏协议。《上海公报》经过7个月的反复磋商起草,在尼克松访问结束时得以发表,是大师级外交杰作。公报细致入微地处理了包括台湾在内的所有敏感话题,用语言弥合了原本存在的鸿沟。

第四,在“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地缘政治大旗下,有共同敌人的敌人可以突然实现关系正常化(如果不是成为朋友的话)。1972年,美国和中国分别与苏联发生冲突。2022年,中美两国分别面临新冠疫情、全球变暖、宏观经济复苏、国际恐怖主义等问题。

第五,保密对微妙的谈判至关重要。基辛格为准备尼克松访华而秘密访问中国,因担心泄密,他没有使用美国国务院的翻译人员。如今,由于手机无处不在,互联网全时覆盖,保密变得更加困难,但仍然绝对必要。

美中之间存在着不止一个棘手的问题,这不是什么国家秘密。但如果让我从两边各选一个,最具危害性的应该是这两个:在美国,当有人提出要把中国共产党赶下台时,直接干涉主权国家内政;在中国,当一些人试图控制其他国家的信息和影响言论时,诉诸经济和其他手段,这种方法往往适得其反。

美国面临的挑战是避免威胁中国的核心利益,特别是政治制度和台湾问题。中国面临的挑战是缓解那些担心中国崛起的人的焦虑。我真希望,我们可以求助于1972年的周恩来和基辛格。我知道他们会有远见,我敢打赌他们能想出一个计划。如果他们能,为什么我们不能呢?(作者是国际企业战略家和投资银行家、库恩基金会主席,于2018年获“中国改革友谊奖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