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宝奇兵5》：老牌娱乐大片的一片乡愁
■本报记者 柳青
《夺宝奇兵5：命运转盘》作为一部探险电影，里面最重要的“麦高芬”（角色们拼命追逐的东西）是传说中由阿基米德制造的时间机器，琼斯教授被它带回了他心向往之但从未踏足的罗马与迦太基鏖战的西西里叙拉古战场，他渴望留在他醉心的历史现场，但是不出意料，他必定也必须要返回千疮百孔的现实。电影里的这个叙事闭环和现实中电影的遭遇形成一言难尽的互文：它渴望唤起观众对曾经的“娱乐大片”的乡愁，但票房无情地证明这样的电影已经被翻篇，电影工业是回不去的。
全球公映一周，《夺宝奇兵5》不得不接受票房受挫的败局，这部投资超过3亿美元的电影，首周末全球票房1.3亿美元，不到预期的一半，按照以往的市场规律，它大概率是要赔钱了。好莱坞的票房分析师认为，曾经被认为是“摇钱树”的IP失灵，原因有二：首先，80岁的哈里森·福特失去了横扫全世界的票房号召力，他能吸引的观众限于中老年；这也牵连着第二条，即，这部电影很难吸引到40岁以下的观众。中文社交网络上有网友揶揄《夺宝奇兵5》是“老头乐”电影，似也恰如其分。
电影工业的市场神话，总是由年轻人制造的。在1980年代的流行文化中，《夺宝奇兵》系列大约相当于好莱坞的“盗墓笔记”。1975年，29岁的斯皮尔伯格因为电影《大白鲨》超级卖座，被视为行业“金童”。但他耗费巨资拍摄的二战题材荒诞喜剧《一九四一》惨败，因此面临可能被大制片厂边缘化的职业危机，他在好朋友乔治·卢卡斯导演的出谋划策下，拍摄了一部费用低廉的探险喜剧《夺宝奇兵》。影片以小搏大，不仅是1981年的票房冠军，也是后来整个1980年代最赚钱的电影之一。斯皮尔伯格背水一战，《夺宝奇兵》确立了他在行业内的位置，被公认为最有票房号召力的导演。从1981年到1989年，三部《夺宝奇兵》是一个走向职业巅峰的青年导演回应年轻观众的趣味拍摄的超级娱乐电影，它们不是昂贵的大片，洋溢着轻盈快活的少年感，吸引了全世界的低龄和心理低龄的庞大观众群。
《夺宝奇兵4》上映于2008年，和前一部相隔19年，拍摄《夺宝奇兵4》的斯皮尔伯格进入暮年，创作风格和心态都大不同于1980年代。所以，这个系列的前三部既是划时代的，也具有自成一体的完整性。前三部《夺宝奇兵》没有像大多数的系列电影那样高开低走，而是渐入佳境，到第三部时，哈里森·福特是风流倜傥的超级巨星，斯皮尔伯格的导演风格轻灵活泼、游刃有余，成就了整个系列的高光。这一次斯皮尔伯格把《夺宝奇兵5》的导演权交给了詹姆斯·曼高德，出生于1960年代的曼高德在《夺宝奇兵》系列的陪伴中度过了无忧无虑的青年时期，那些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寻宝电影是他无法忘怀的电影往事。于是，《夺宝奇兵5》成了对《夺宝奇兵》前三部、尤其是《夺宝奇兵3》的重演。
英国《卫报》的一位资深影评人对比了《碟中谍7》和《夺宝奇兵5》，他写道：“汤姆·克鲁斯的《碟中谍7》试图拯救这个时代的大工业电影，它的所有大场面恨不得让观众紧张得从电影院椅子上跳起来。《夺宝奇兵5》正相反，它让观众陷在椅子里，深深地陷入往日温暖欢快的回忆中。”《夺宝奇兵5》唤起了40岁以上观众对少年时“暑期娱乐电影”的记忆——神秘的宝贝，随着冒险展开的地图，惊险的火车打斗戏份，出乎意料又极为帅气的现代牛仔骑马段落，在北非小巷里的三轮摩托车追逐戏，恶趣味的蛇虫爬满全身的桥段……《夺宝奇兵3》里让观众笑到劈叉的层出不穷的“伎俩”，以更豪华、更烧钱的方式在《夺宝奇兵5》里复刻。并且，它再现了往日少年探险电影的气质：一惊一乍但主角们从来不会面对真正严酷的危机，总能童话般地逢凶化吉，流淌着孩子气的信念。
唯独琼斯教授老了。即便电影开场，依靠最先进的数字技术，风华正茂的哈里森·福特出现在大银幕上，仿佛时光倒流40年。但这是无法持续的虚妄梦境，飞逝的时间像疾驰的列车，驶入琼斯教授的暮年。在一切天翻地覆、一切欣欣向荣的1960年代，年轻人涌向街头，庆祝登月，抗议越战，嬉皮士的自由和反抗精神流淌在每一条街上。热闹是年轻人的，琼斯教授只有垂垂老矣的寂寞。他不再是吸引学生蜂拥而至的明星教授，不再有来自孩子们的倾慕眼神，不再有课堂上的热烈回应。他终究成了被抛在时代潮流之外的过气退休教授。
琼斯老了，他的朋友们也老了，他在困境中可以求助的人们都老了。这可不就是“老头乐”电影吗！主角是老头儿们，他们在暮年时因缘际会地重温激情燃烧的岁月，这成了他们纵横四海人生故事的回光返照。无法无天的女主角闯进暮气沉沉的老男孩们的世界，只是为了见证父辈的谢幕。向前走，别回头，这是好莱坞的“漫长的季节”。
《夺宝奇兵5》对《夺宝奇兵》前作的致敬、模仿和呼应，加剧了它的乡愁底色。这无关情怀，近乎于悲悼。因为大量情境和动作戏场面的高度相似，它无可避免地唤起围绕着《夺宝奇兵3》的往事，曾记否，《夺宝奇兵3》开始于少年琼斯的呼喊，“这属于博物馆”，结束于老琼斯的细语，“放下吧，孩子，让这一切过去吧。”“属于博物馆”和“让这一切过去吧”，这两句旧日的台词是《夺宝奇兵5》的命运判词，电影的故事和它在现实中的遭遇形成令大龄观众唏嘘的互文——这部电影面对大众的命运，恰似课堂上的琼斯教授，风流都被雨打风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