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妞电影」消亡史
作者 / 西贝偏北
编辑 / 朱 婷
运营 / 狮子座
今年的各大档期,无论是国产片还是进口片,类型上看过去蛮多样。
强势类型:如喜剧、动作、军事,与现实/历史题材碰撞,诞生了口碑票房双丰收的《热辣滚烫》《飞驰人生2》以及仍在上映的《志愿军:存亡之战》(7分以上)。
弱势类型:如科幻、奇幻,还有导演仍在N年磨一剑(shi)地尝试,比如《749局》;当然也有好的尝试,比如《出走的决心》,国内不多见的聚焦女性困境,让40+女演员当主演的影片。截至目前该片1.22亿的票房,豆瓣8.9的评分,都验证了这部剧情片的成功。
就连告别市场已久的武侠片,都被《九龙城寨之围城》和《门前宝地》前后脚拾起来了,毕竟互联网话术,黑红也是红。
不过,kk发现有类曾红极一时、投资回报率极高的片种——「小妞电影」,这两年悄然退场了。
2009年,章子怡主演的《非常完美》拉开了国内第一部“小妞电影”的帷幕;2011年,《失恋33天》实现了以小博大的票房奇迹;2013年《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小时代》《北京遇上西雅图》三部“小妞电影”均迈入了国产电影票房前十,实现了小妞电影的类型巅峰。
短短几年,“小妞电影”从只在情人节博取票房的小众电影,变成了备受观众喜爱和资本瞩目的、具有广泛认知的主流商业类型。
滚滚热钱带来了泼天富贵——《等风来》《一夜惊喜》《整容日记》《新娘大作战》《28 岁未成年》《宅女侦探桂香》等小妞电影轮番抢占大银幕,收割了10 多亿的票房。
2017年后,随着年轻的新流量明星接棒,《傲娇与偏见》《21克拉》《月半爱丽丝》等相继问世。
但越来越低的口碑和惨淡的票房,让则这波电影成为了中国电影市场上最后的“小妞电影”。
今天就来kk就来盘盘,小妞电影是为何从崛起到兴盛,又如何走向“消亡”的。
一、「小妞」不小
小妞电影译自英美俚语“Chick Flick”,又被称为“小鸡电影”,因为“chick”意为小鸡,在美国俚语中又有“女孩”之意。
小妞电影起源于20世纪末美国的一种亚类型电影,以女性观众为目标群体,反映年轻女性追求梦想与爱情的电影。在好莱坞时代,主要讲的是女性在情感受挫后如何获得独立和自信的。
在此之前,很少有电影讲目光对准女性角色。直到1938年,贝蒂·戴维丝官司败诉重回华纳,争取到一定范围内选角权利。基于美国南北历史、黄热病创作的《红衫泪痕》应运而生,该片罕见地将聚光灯照在不惮于打破一切的女主角身上。
不拘泥于好莱坞传统电影里对女性“圣女”或“妖妇”的两种塑造,女主朱丽性格倔强但对爱赤城刚烈。在未婚女孩只准穿白裙的老南方,她穿一袭漂亮的红裙入场打破了清规戒律化,也让她的婚姻告吹;一年后与已变成别人的丈夫的旧爱重逢,她也能抛却世俗眼光,有夺回爱人的勇气与魄力。
听起来很熟悉?没错,《红衫泪痕》犹如《乱世佳人》的前身,一年后,近四个小时的战争史诗《乱世佳人》再次聚焦于女性,塑造了更复杂的女性角色——斯嘉丽。
朱丽与斯嘉丽并非传统 “好女人”,她们在电影中挣脱男性审视,拥抱真正自我。这两部电影在白人男性主导的好莱坞制片厂时代开创女性电影先河。
1961 年,奥黛丽·赫本主演的《蒂凡尼的早餐》标志着好莱坞“小妞电影”类型片的真正开端。女主霍莉不断出逃,从穷苦的原生家庭到大城市纽约,霍莉不断向自以为是的男人说,“不,你从未拥有过我”。
由此,该类型片三个必不可少的关键要素诞生:其一,时尚、年轻的都市年轻女孩;其二,爱情、时尚、浪漫的轻喜剧;其三,女性追求自我的独立成长意识。
到了八九十年代,“小妞电影”随着新自由主义经济意识形态的发展勃兴,并且更广泛地与各类型电影结合。茱莉亚·罗伯茨和梅格·瑞恩主演的《诺丁山》《电子情书》《西雅图夜未眠》等浪漫喜剧爱情片创造了票房佳绩,也算是开起了“小妞电影”的黄金时代。
汤唯在2013年主演的《北京遇见西雅图》,即源于对《西雅图夜未眠》的致敬。
到了2001年,《律政俏佳人》通过塑造穿粉色套装的金发女郎律师艾丽的形象,打破了都市美人“胸大无脑”的刻板印象,突出了高智的职业女性也可以美丽娇俏。该片和一个月后上映的《公主日记》,共同在偶像剧的外壳下构建了“小妞电影”的新时代模板。
在这一时期的议题和女权运动在文化上的延宕效应紧密相关,女性的出逃更多向现代职业女性转变,既要身体自由,又要职业自主权。
相比于女权运动宣言的直截了当,此时的小妞电影弥合了女性对于自身独立的渴望与对于幸福真爱的追求。在当时,女性想谈恋爱或者付出巨大代价获得真爱的行为,仍是“打破束缚”“主动追爱”的勇气之举,而非“恋爱脑”“性缘脑”。
同一时期,香港电影果敢地对 “小妞电影” 进行本土化。郑秀文作为领军人物,其主演的《孤男寡女》《瘦身男女》《嫁个有钱人》在观众中引起强烈反响,极大地推动了这一类型电影的发展。
片中,女性被市场要求必须拥有姣好身材的压力和焦虑,对于金钱的欲望的直抒胸臆,都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芭比》里所说的:“你必须瘦又不能太瘦,你不能说自己想瘦,你得说你是为了健康……你永远不能变老,永远不能失态,永远不能炫耀,永远不能自私,永远不能消沉、不能失败、不能胆怯,永远不能离经叛道。”
杨千嬅的《新扎师妹》系列乘势而上,延续辉煌。张柏芝、应采儿、蔡卓妍等的加入,更是让香港小妞电影的影响力不断扩大。在 2000 年后港片从巅峰滑落的过程中,小妞电影以其独特的魅力,为港片带来了新的生机与活力,成为香港电影最后辉煌的有力见证。
而内地的步伐显然更慢了一步,但市场潜力巨大。
《非常完美》上映仅半日就取得了票房将近 400 万元的好成绩,之后总票房突破 1 亿元,表现亮眼,也为小妞电影的兴起打下良好基础。
《失恋33天》的风靡,则让小妞电影呈现井喷式的爆发。该片讲述了强势犀利如黄小仙在毒舌好友王小贱的帮助下一步步走出失恋雾霾,凭借幽默的台词,自然又喜感的氛围营造叠满了讨喜buff,刷新了爱情片的票房纪录,9000万的成本、3.5亿的高票房让内地市场充分看到了小妞电影的商业价值。
不仅如此,这绝对是一举多赢的典范,捧红了“小妞”白百何,编剧鲍鲸鲸还拿下了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
“小妞电影+”的模式也由此开启,后缀可以是青春片、时装片等片种。
在极大拓宽了女性视角电影的类型的同时,小妞电影许多自带的雷点,也正在悄悄埋下。
二、走下坡路的「小妞」
“小妞电影”从诞生以来,就不仅是一种电影类型,更是一种文化现象。
原词“chick”原本是对女性的蔑称,后现代女性主义者却认为它主张了女性气质、强调了女性自身的需求,对这一词汇表示了认同。
“chick”化贬为褒,致使“小妞电影”自诞生之初就饱含女性主义色彩。而在过往的历史时期,小妞电影的确具有阶段性的积极意义。
从电影的商业制作而言,小妞电影的成功给了女演员和女性电影制作人员更多“上桌吃饭”的机会。
从文化意义而言,影片里塑造的女性形象潜移默化地影响社会对女性的认知以及女性的自我认知。在小妞电影里,女性为绝对主角,内核是女性成长、女性励志和意识觉醒。男性只是爱情的调味剂,是女主角的陪衬。
女性从传统的“完美镣铐”上暂时松绑,拥有了本该就有的选择权——
她们可以有道德瑕疵,可以拜金,可以穿着时尚艳丽也可以不修边幅,可以抽烟喝酒烫头,可以倒追前任或另寻新欢。
社会对于女性的要求,在小妞电影中则成为了评判男性是否足够优秀的标准,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女性凝视权的获得。
不同于传统影院里男性的“看”与女性的“被看”,看小妞电影有种玩乙游的快感,男性身体成为了被消费的客体,被女性进行“凝视”。
《一夜惊喜》里,设置了许多在沐浴后、操场上等合理的情境,让蒋劲夫、李治廷、丹尼尔·亨利进行胸腹肌的身材展示,努力地取悦女性观众。
《小时代》里,虽然趣味独特的郭敬明导演热衷于女性撕×和挥金如土的时尚表演,但从来不会让女性过于暴露,露出超人内裤的唐宛如主要起到搞笑、调节气氛(并不是说这样表达很好)的作用,而并非裙摆被吹起,怼胸怼腿地卖弄性感。
因为郭导更倾向展示他对于男人品味,为女观众(和他自己)“谋福利”——用时尚大片的特写慢镜头对准出浴后各种美男腹肌、胸肌,为大家制造一场金钱与肉体的幻梦。
此外,小妞电影指出并放大了女性在社会困境中被迫产生的深刻焦虑。
《整容日记》将颜值问题直接推向观众,女主郭晶虽有着名校背景,但因相貌平凡遭遇爱情事业的双料“滑铁卢”,愤然选择整容来换取“新生”。《等风来》中的程羽蒙作为美食杂志的编辑,深谙食物中所含有的卡路里以及不同食材的细微差别,对食物的挑剔映射着都市女性对于身材的极端化管理。
但随着时代变化,小妞电影的下坡路趋势越来越明显。
一方面,剧情从同质化到逐渐无脑低龄化,甚至开始侮辱观众的智商。
小妞电影难以逃脱爱情喜剧模板的桎梏,投射的所谓“女性梦想”,总是与爱情深度绑定。相比于《中国合伙人》这种以人物事业成长为主线、情感关系为支线主次明确的大男主叙事,小妞电影的叙事总是以走出爱情困境为终极目标——
女主总因为被劈腿或被抛弃就愤世嫉俗或消极避世,而解决问题的方法是在闺蜜的助力下进行“雌竞”;又或是在欢喜冤家的帮助下邂逅更好的男人。
而基于此诞生的女性角色也非常固化。曾经有工作的女性因为爱情受挫放弃工作或不好好工作,比如《北京遇见西雅图》的当第三者去美国生孩子,等待真爱到来;而事业无比成功的女性,总是在感情里受挫,传达了“女人没有了男人就会活不下去”的庸俗落后观念。
另一方面,则是小妞的观念早已落后于当代女性意识的发展。
相比于批判、解构问题,自寻出路,小妞电影还处于呈现、甚至顺应主流观念上。
《失恋33天》里曾被视为精彩女性过招,是孕期的海清和丈夫出轨对象呈现的。
海清挺着大肚子,拎着做好的鱼汤去看在同一个医院割阑尾的女孩,开场就以正方口吻自居,大婆教的腐朽气息溢出屏幕。
“我住院是喜事,你住院是晦气的事儿。你从肚子里取出来的东西得扔,我取的这个全家当个宝。”
接着又用教育未来女儿的方式“教育”这个女孩,但完全不去想是丈夫的问题,还成了所谓“聪明女人会这么做”的典范。
这种奇葩的教育感和闹剧表现贯穿了许多小妞电影:女性一定要结婚(《新娘大作战》),女性一定要减肥并且减肥成功后惊艳所有人(《月半爱丽丝》),表面好闺蜜,实际还是四个人N个群不断撕×,导致类型口碑越来越差——没内涵、强化刻板印象、鼓吹消费主义……
早在1990年,电影学者帕特里夏·艾伦斯(Patricia Erens)就在《女性主义电影评论中的问题》里批评,小妞电影助长了每个女人的“父权无意识”。
电影理论家希拉里·拉德纳在其2011年出版的著作《新女性主义电影:少女电影、小妞电影和消费文化》 中写道,被许多人认为缺乏实质内容的小妞电影,表现出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异性恋霸权和白人霸权”。
2019年4月,Netflix发推特倡议“停止使用‘小妞电影’这一称谓”,因为其固化了“只有女性爱看浪漫”的刻板印象,且窄化了这类电影提供的情绪价值,将之贬低为“微不足道的”。
但是正如《西雅图夜未眠》的监制琳达·奥布斯特曾在2011年撰文《为小妞电影辩护》的那样:“(小妞电影)让女性扮演主角,扮演成长性故事的主角”,而并不只是“女朋友、荡妇、配饰或蠢材”,“能够进行真正的对话,而不是沦为低俗笑话的佐料”。
kk认同,小妞电影是双刃剑,在女性议题的表达上具有的时代局限性。
但事到如今,服务于女性的小妞电影,已然让女性主角能参与真正的对话、上桌吃饭。那么是不是该到next level——能够吃饱,甚至获得自主点菜的权力呢?
三、「小妞」长成「大女人」
表面来看,小妞电影在全球消亡已然成为不争的事实。
据电影数据网站The Numbers统计,除了2018年横空出世的亚裔电影《摘金奇缘》,票房最高的25部小妞电影全部在2010年以前上映。
但事实上,「小妞电影」没有消亡,而是进化了。
今年北美的年度黑马,就是一部进化后的“小妞电影”。《绯闻女孩》女主布雷克·莱弗利主演的《爱情,到此为止》改编自被称为“北美晋江文学”的全球现象级小说《IT ENDS WITH US》,讲述了女主从嫁给温柔多金医生,到发现他是隐藏得很好的家暴男,努力挣脱泥潭的故事,用2500万的成本收获了全球票房3.4亿美金。
虽然不及原著,但其呈现高质量伴侣真的很有迷惑性,对于家暴的表现也是逐步递进展开。女主做出离婚的决定,还是因为父亲也是有暴力倾向的“成功男士”,不然她可能还会继续抱有幻想,这也是家暴男难以摆脱之处。
在中国内地市场,这种进化也同样明显。
如果说《送我上青云》《春潮》《你好,李焕英》《出走的决心》聚焦于母女关系和女性成长的电影,不算小妞电影,那么回归小妞又不止小妞的《爱很美味》、拓宽“小妞”年龄范围的《爱情神话》,可以说是真正的进阶。
影版《爱很美味》是同名高口碑剧集在一二季的过渡作,豆瓣评分高达7.2,延续了小妞电影自带的三个维度(女性、爱情观、都市生活),更真实且具有现代女性意识的表现,埋藏在影片不少细枝末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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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甚至解构了时代姐妹花的小时代,相比于互抢男人、互扯头花的狗血戏码,《爱很美味》的结局做到了流水的男友、铁打的闺蜜,她们旺盛的生命力悍住了的主线,也滋养出了更具趣味性的支线。
《爱情神话》则用归纳法将女性与男性不平等处境,用一种轻松幽默的方式传递出来。
无论是李小姐和格洛丽亚在光影下,对于男性把女性作区分“清纯妹和多情女、像他妈一样的好女人和伤过他的坏女人”进行区分,还是老白前妻蓓蓓说自己犯了一个“全世界男人都会犯的错误”,都打破了爱情中女性坚贞自洁的“神话”,精准又狡黠地揭露出社会对于男女性别期待的巨大差异,批判了“神话”对女性的不公。
在邵艺辉新作《好东西》的预告片里,出现了更多风味独特的搭配,比如对于共养孩子的女性关系的女同误解,对于伪女权男的表现和讽刺。最终达成了对于所谓“时髦议题”最轻盈有趣的解构。
总得来说,进化后的小妞电影进入到了一番新天地。
小妞成为了大女人,她们可以不再年轻,但仍然可以时尚;爱情可以浪漫轻盈,但也不一定非要和男主一起达成happy ending;女性的独立意识也不一定要通过口号发表,而是幽内化于心、外化于行的。
这样看来,所谓的“消亡”,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