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迪:为何日本没有默克尔这样的政治家
今年早些时候出版的《安倍晋三回忆录》,记录了安倍与默克尔会见的场面。安倍先是抱怨默克尔常去中国,却较少访问日本。而后,他批评德国向中国销售的引擎被用于潜艇。对此默克尔不为所动,而安倍表示不悦。这段描述揭示了日本外交的一个涉华侧面,也让人思考:面对中国,默克尔与安倍为何如此不同?
日前,我重读默克尔讲演录《我的信仰》。这本书收录了她上世纪90年代至2017年的讲演。在谈到如何应对保护主义时,她引用中国领导人的话说,搞保护主义如同把自己关进黑屋子,看似躲过了风吹雨打,但也隔绝了阳光和空气。默克尔说,她十分欣赏这句话。这位德国领导人强调,在大变革到来时,人类应开放心灵,携手应对危机,而非躲在黑屋子里。
在成为政治家前,默克尔是一位科学家。在成为科学家前,她是牧师的女儿。而安倍在《致美丽的日本》一书中讲述了他的外祖父,以及安倍自己很早就具有的保守主义思想。默克尔和安倍各自的原生家庭,以及他们的学识构成,或许是他们对中国看法不同的原因之一。
安倍的政治思想及外交政策,具有强烈的民族主义色彩。他的原初目的,是“改变战后体制”。但当安倍发现这个目标太难,需要触动美国制定的战后国际秩序,他调整了目标。在外交领域,安倍推行的“价值观外交”“印太战略”,今天已被岸田文雄继承。但岸田文雄的成长环境,不同于安倍那种原生态的保守主义氛围。但据说岸田不希望别人说他是自由派,这说明他十分在意党内保守派的感觉。
2022年元旦,岸田在新年致辞中首次公开其“新时代现实主义外交”原则,即“重视普遍价值”“致力于解决全球课题”及“致力于坚决彻底捍卫国民的生命与生活”。显然,这些大多是对安倍外交的继承。毕竟,岸田在安倍政权期间担任过4年7个月的外相,曾倾力贯彻安倍的“价值观外交”。
今年的日本外交蓝皮书,已将中国视为日本“有史以来最大战略挑战”;一些日本政客不断渲染“台湾有事即日本有事”;等等。这些宣传,已经超出“危机感”的范畴,对中日双边关系造成很大破坏。
日本媒体有时会以揶揄口吻提到“外交的岸田”。不过,岸田长期担任外务大臣,熟稔外务官僚机构的运行规则。同时,他在长期担任外相期间,也的确构筑了不少全球政治外交人脉。因此,岸田往往比日本其他政治人士更懂得如何操纵、控制外务官僚机构,以贯彻其外交思考。
岸田出任首相后,也在试图构建自己的外交特色。今年5月的G7广岛峰会,就是岸田外交的一次展示。以往,日本一直将自己定位于“西方与亚洲的桥梁”。但这次,岸田试图将日本外交定位于“西方与全球南方的桥梁”。从这次峰会策划之初,岸田就计划拉“全球南方”领导人参加。但是,许多南方国家领导人到了广岛后,发现“全球北方”并未认真对待他们的诉求。日本学者三牧圣子6月19日在《AERA》撰文指出,“全球南方感到被G7欺骗”。
岸田的“新时代现实主义外交”在“全球南方”面前碰壁,这是因为南方国家十分警惕“价值观外交”。至于岸田曾宣称的“致力于解决全球课题”,南方国家发现那只是一句口号。G7峰会声明虽然表示要加强支援南方国家,但南方国家深知那是在画饼。当下,“全球南方”存在的食物、燃料匮乏等急需解决的问题,“全球北方”并无有效回应。
本世纪的第三个10年,全球贸易保护主义横行,“本国中心主义”、民粹主义兴起。其背景是发达国家贫富差距加大,以及经济长期处于停滞状态。出于选举需要,西方国家政客在对外政策上推行“树敌外交”,日本在这方面尤其典型。然而,今天地球环境危机依然严峻,人工智能迅速发展,人类社会面临多重挑战。应对这些人类共同危机与课题,全人类需要团结。今年3月以来,库克、马斯克、比尔·盖茨等技术巨头接踵访华。他们的共同特点,是相信技术进步将促进人类社会团结。他们和默克尔一样,在风雨到来时,不是选择躲在黑屋子里,而是勇敢应对。(作者是日本杏林大学综合政策学部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