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福:在小城市的年轻人绝非“失落群体”
1月2日晚,河南鹿邑发生一起因燃放烟花打砸执法警车事件,当地警方已及时发布通报,对8名涉事人员——都是年轻人——以涉嫌寻衅滋事立案侦查。这起事件可以从不同角度进行解读。有一种声音认为,年轻人聚集在小城市,是因为疫情影响下大城市生存不易,许多人早早返乡。然而,小城市撑不起他们的大梦想,巨大落差之下便蓄积一些情绪,借由节庆的狂欢释放。真是这样吗?
“小城市”是一种象征性的统称。它可以指城市分层体系中,处于四五线及以下的普通地级市和县城。认识小城市,要注意两个维度。一是区位的维度。小城市按照区位大体可分为两种类型:城市群和都市圈中的小城市,以及相对独立发展的普通小城市。第一种类型的小城市深嵌于城市群和都市圈的产业链与社会系统中,依附于大城市发展。越是成熟的城市群和辐射能力强的中心城市,越能带动更多小城市发展,形成功能各异的卫星城。后一种类型的小城市数量更多,广泛分布于中西部地区。这类小城市产业基础相对薄弱,发展空间相对有限。
另一个是城乡关系的维度。要将小城市置于城乡社会系统的完整谱系中认识,而不能孤立地看。这是由中国特色的城镇化道路决定的。中国特色城镇化道路是渐进式的,它表现为农民在城乡之间较长时期的往返流动。大城市是发动机,农村是稳定器,小城市是回旋地,构成一个相互协调的城乡三元社会系统。大城市聚集了最密集的发展机会和最优质的公共服务资源,农村则提供了建立在土地集体所有制基础上的生存保障和生态人文福利。小城市介于二者之间,恰好提供了相对低成本的、城市化的回旋空间:可以作为进城的首选站,也可以为那些“逃离北上广”的年轻人提供空间。小城市兼得城乡两利,既可以提供一定的发展机会和相对农村更优质、但逊色于大城市的公共服务资源,也可以便利地获得来自农村父辈紧密的社会支持。“回旋”的意义在于,年轻人可以选择暂时离开大城市,在小城市里积蓄力量,通过家庭内部的代际接力,实现将来或者下一代更高质量的阶层跃升。
对年轻人而言,广大中西部地区的普通小城市,其主要功能便是为城市化提供稳定的回旋空间。深嵌于城市群和都市圈中的小城市不同,对本地农民来说,它们或许也是城市化的回旋地,但对中西部地区农民来说,它们则同样是城市化的发动机,是捕捉发展机会、积累经济资源、实现进城梦的阵地。鹿邑便属于普通小城市,也是我们应该重点关注的小城市。有些年轻人选择在普通小城市安家,但仍然到大城市去打拼;有些年轻人则选择返乡创业就业。无论是哪种选择,普通小城市吸引年轻人的最大魅力,是区别于大城市的稳定感。
中老年农民的稳定感来自于农村,农村有他们的生存保障,有他们熟悉的生活方式。小城市则可以为年轻人提供稳定感,稳定感来自于小城市特有的低成本的城市生活方式,也来自于农村父辈的家庭支持。在稳定的基础上,年轻人可以更从容地安排家庭分工,最大化地积累经济资源,相对低成本地享受小城市的公共服务资源。
前述那种声音认为,小城市难以为年轻人提供希望。其实,从为年轻人提供城市化的回旋空间来看,普通小城市特有的稳定感才是其为年轻人提供的最大希望。在这个意义上,普通小城市尤其要注意实施稳健的城市化和经济发展政策,切忌用激进的房地产和消费刺激政策透支年轻人的家庭储备,削弱小城市的稳定器功能。(作者是武汉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