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朔:英国“耐心外交”真能有耐心吗
英国外交大臣克莱弗利日前发表任内首次重要演讲,称英国要制定长达20年的政策目标,与亚非拉“塑造世界未来的国家”建立新的伙伴关系。那么,英国宣称启动这个所谓“耐心外交”是外交政策的重大转向还是一时心血来潮?更关键的是,现在的英国真有这个“耐心”吗?
克莱弗利的表态应该说并不让人太过意外。一方面,作为曾经“日不落帝国”的英国虽然今非昔比,但也还是有着大国情结。脱欧之初,英国时任外相约翰逊就提出“全球英国”的口号,号称要更好地拥抱全球化,更自由地处理与其他伙伴的关系。但脱欧之后,这一设想并没如期实现。在政策选择上,英国除了紧抱美国大腿,与欧盟、俄罗斯和中国等各方关系都没处好,连美国都认为英国的战略价值下降,至今无意与英国签署后者急切想要的自贸协定。所以,与其说英国是要在原来外交格局基础上锦上添花,不如说是想跳到外围迂回作战。
另一方面,英国新政府也需拿出切实举措来化解内外困局。苏纳克政府当前面临的最大问题之一在于国内政治分化日趋加剧,无论保守党和工党之间还是保守党内各个派别之间都在明争暗斗,无论对内还是对外政策要想达成一致都很困难,要在这种高度撕裂的政治氛围下突破原有政策框框难度巨大。苏纳克政府亟需拿出一个分歧没那么大的政策来凝聚一些共识。所以,与其说英国是在制定新的外交方向,不如说是在后脱欧时代的迷失中重寻自身定位。
为此,英国这次把眼光放到亚非拉地区的新兴国家身上,强调“将对塑造世界未来的国家进行信心投资”。但事情很多时候都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英国调整外交政策的努力同样面临诸多制约。
首先是自身能力不足。英国现在面临经济衰退和通胀高企等考验,这些问题虽然欧洲大陆普遍存在,但在英国却是与脱欧的负效应叠加,情况更糟。加上美国在搞《通胀削减法案》挖包括欧洲国家在内一众盟友和伙伴的墙脚,英国同样从中受害。先前特拉斯在“小预算方案”中提出大幅减税和补贴计划立即引发市场剧烈震荡,就连苏纳克当时也批评那是“虚幻经济学”,其实说到底不就是没钱闹的吗?英国预算赤字和政府债务都正面临50年来最高水平,还要花那么多钱去高调支持乌克兰,“投资未来”至少在当前阶段明显力有不逮,何况这在国内“没有立即可见的红利”。
其次是在亚非拉地区不怎么受待见。英国作为一个曾经的殖民帝国,历史并不光彩,当今世界的热点问题中有不少都是当年英国人遗留下来的。在亚非拉国家眼里,英国的形象和信誉都不算好。英国外相克莱弗利说,印度、印尼和巴西等国家的人口结构比帮助建立二战后全球秩序的英国传统盟友年轻得多,它们的影响力将越来越大。这一点没错,世界东升西降的大势摆在那里。但问题在于,英国是真心在为这些国家的发展着想吗?即便是,它又能拿出多少国际公共产品来帮助亚非拉国家呢?这些现在都还是问号。如果只是想着捞好处,还秉持高人一等的心态指手画脚,就更别指望人家会真心接受。
再次是立场自相矛盾。英国一方面把亚非拉视为未来投资的方向,但同时又试图把中国从第三世界剔除,视为在这些地区的竞争对手。当然,英国乃至整个西方现在对中国的态度都有一定矛盾,既把中国视为合作伙伴,无论国际经贸合作还是全球治理都离不开中国,同时又担心中国实力增长太快,尤其是成功走出一条非西方的发展道路成为亚非拉国家效仿参照的榜样,这让它们更加担心自身建立在当前国际制度体系基础上的霸权逐步丧失。这种矛盾很可能会让英国“耐心外交”陷入模糊和摇摆,弄不清到底是去亚非拉搞发展合作还是去跟中国竞争的。
最后是政策恐难持久。前面的特拉斯政府已经让英国国内乃至国际市场成了惊弓之鸟,现在苏纳克政府只能“稳”字当头。有着丰富经济方面履历的苏纳克并非没有想法,奈何空间有限。国内政治分裂甚至保守党内派系竞争加剧使当前政府也是一个“不知道能持续多久的政府”。这般处境下,它被外界预期难有大的作为或长远规划。
因此,虽然英国外相提出了“耐心外交”,但一个陷入脱欧后战略迷茫的英国,一个被内外麻烦缠身的政府,加上一个不知能在多大程度上付诸现实的“构想”,着实难以让人抱有太多乐观期待。(作者是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