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义桅:欧盟对俄乌冲突的反思别跑偏了

“欧洲的战争如今不是只存在于历史教科书中,它就在我们眼前”。面对持续演进的俄乌冲突,法国总统马克龙禁不住感慨。不久前在凡尔赛宫举行的欧盟特别峰会表现出足够的“冷静”,没有给予乌克兰快速入盟的承诺。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博雷利坦承,在发展对俄关系上,欧盟犯了错,有些事情“本可以做得更好”。但短短两天后,他在出席“安塔利亚外交论坛”时又指出,欧盟战略自主的关注点主要不是军事层面而是对外依赖层面,比如降低对俄罗斯的能源和对东亚芯片的依赖。

综合这些表态,欧盟的反思并不彻底,并没在乌克兰危机的启示下喊出“欧洲安全最终要靠欧洲人来掌握”。丘吉尔说过,不要枉费任何一场危机。可惜,欧盟没从欧债危机以及持续演进至今的乌克兰危机中吸取应有教训:2004年欧盟东扩一下吸纳十国,导致消化不良,并在各种因素叠加之下酿成债务危机;2013年乌克兰危机和2014克里米亚事件的肇因就是乌克兰与欧盟签不签政治和自贸协议。根本而言,欧洲还是没有给予“冷战失败者”俄罗斯应有尊重。北约更不用说,继续被美国军工集团鼓动着不断扩大,挤压俄罗斯安全空间。在上月慕安会期间,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仍在声称“谁反对北约扩大,周边就会增加更多北约邻居”,这在俄罗斯看来可谓赤裸裸的威胁加羞辱。

欧盟本该去思考,如果不是漠视的俄罗斯安全关切而毫不顾忌地吸纳中东欧国家,北约、欧盟会面临今天这场危机吗?如果不是错误理解苏联解体并非“自由民主的胜利”,更不意味着“历史终结”,它们推动急速东扩吗?

欧盟的反思不彻底,甚至有点走偏了,这其中既有体制原因、文明原因,也有美国因素。回到《赫尔辛基最后文件》“不可分割”的安全观,如果欧盟真的认为“欧洲的安全不应针对莫斯科,也不应绕过莫斯科”,那就不应该继续被美国带节奏。那样的话,俄乌冲突也本可以避免。

冷战后,亚洲虽偶有冲突但没有大的战事。但欧洲却一直战事不断:科索沃、格鲁吉亚、乌克兰。俄乌冲突爆发,欧洲面临冷战结束以来最危险的局势。欧洲国家紧随美国开展对俄罗斯一波又一波的制裁,连永久中立国瑞士都参与其中。要知道,这是自从1648年《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签订以来,瑞士首次非中立身份的做法,当年的希特勒、墨索里尼和斯大林都没让瑞士动用制裁手段。这成为当前欧洲国家心理状态的一个缩影。越是这种时刻,欧洲越需要进行体系性、制度性的反思。

俄乌冲突正在拷问欧洲: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去哪儿?乌克兰是“欧洲之门”还是欧洲的边界?欧盟能代表欧洲吗?欧盟未来走向何方?政治欧洲、地理欧洲、经济欧洲、文化欧洲如何重叠?谋寻“战略自主”的欧盟与北约如何相处?欧洲是和平的还是战争的,是法治的还是强权的?

在反思过程中,欧洲应该深刻认识自己的处境,尤其是在涉及俄罗斯的几个现实层面。一是文化和宗教上有“三个欧洲”:拉丁—地中海天主教欧洲、日耳曼—北方新教欧洲、斯拉夫—东方东正教欧洲。其中斯拉夫欧洲显然与俄罗斯亲近。而是政治上有“老欧洲”和“新欧洲”,后入盟的中东欧国家多出自原来苏联社会主义阵营,除了对欧盟叫板的匈牙利,大都因为历史记忆而较为仇视俄罗斯。三是经济欧洲,差异更大,对俄能源依存度不一。这些方面综合起来,凸显欧盟东西南北矛盾。

除此之外,欧盟更应反思的是未来世界秩序,是回到帝国、民族国家秩序或继续生活在美国的霸权秩序下,还是和中国等新兴市场国家一道推动建设一个更符合现实环境和未来趋势的世界秩序?与之相应的一个现实案例,就是应该综合考虑制裁这个手段是否合理、合法、合目的性。欧洲国家一味追随美国对俄罗斯加大制裁力度,只能让他们口中“制度性对手”成为自我实现的预言。欧洲学界和政界也有理性人士做出反思,认为制裁恐难制止俄乌冲突。历史上从未有过凭借制裁就能迫使一国停战的先例,这次西方对俄制裁力度虽堪称前所未有,但仍不足以迫使俄罗斯结束对乌克兰的特别军事行动。况且制裁本身也如战争,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些年,欧盟一直感慨说自己不要再“幼稚”,但从实际行动来看或许只是说说而已。

既然欧盟已经意识到在对俄关系上“犯了错”,那么它现在应该做的是及时停止犯错,转而反思如何对待俄罗斯以及改善当下局势,进而反思如何对待美国口中的另一个“战区”中国,欧洲观、中国观、世界观。(作者是欧盟“让·莫内”讲席教授,中国人民大学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