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义桅:法国折射欧洲不确定未来?
对于这次法国大选,欧洲其他国家很担心。为了避免勒庞胜选,连欧盟和西方媒体都恨不得替法国人去投票。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次选举不仅关乎法国今后的方向,也关乎欧洲未来的发展。
在此次投票之前,德国、西班牙、葡萄牙三国领导人就罕见地在法国《世界报》上撰文,呼吁法国人支持“法国、欧洲和世界”,称这次选举是“一个相信法国在强大、自由的欧盟之中会更为强大的民主主义候选人”与“一个公开与攻击我们的自由和民主的人为伍的极右候选人”之间的选择,明显是在为马克龙助选,可见他们对法国政治形势的忧虑。这说明投票原则不是喜欢谁,而是阻止谁——勒庞当选似乎是普京的胜利。布鲁塞尔媒体评论说,欧洲现在有两个敌人:普京和勒庞。
法国和美国都是资本主义国家、西方国家,面临全球化的冲击和分化,百姓不满现状是毫无疑问的。在革命传统深厚的法国,人们天然地不满现状,有着反精英、反建制的政治倾向。法国作家特森(Sylvain Tesson)曾说“法国是一个人们以为自己活在地狱的天堂”,对现世的不满是持久存在的,即便马克龙的改革大体上已解决了人们对失业问题的焦虑,但物价上涨的问题又成为民众不满的新议题——这就构成了勒庞的切入点。
法国在西方政治文明中的地位和在欧洲一体化中的地位,是此次大选受到高度关注的一个重要原因。法国大革命影响了西方政治文明的形态。法国的国旗是红白蓝,代表自由民主博爱,塑造了现代欧洲基本价值观。欧洲国家的国旗,许多都是三色旗。法国人有捍卫整个现代欧洲或者西方文明的情结。2019年夏天,马克龙召回全球驻外使节发表讲话,就提出法国是挽救西方中心论文化的中流砥柱。
更直接地说,法国是欧洲一体化的创始者和动力源。法国人设计欧洲一体化是维护法国的权益,通过欧洲的振兴团结来实现法兰西伟大、欧洲再次伟大的目标。现在的大选关系到法国的前途,也关系到欧洲一体化的前途,甚至还关系到西方文明的何去何从。这是法国大选高度受关注的重要原因。
法国的这场革命正在酝酿,因为法国的传统政党共和党、社会党在第一轮投票中得票率都不到5%,加起来也不足7%,而勒庞、泽穆尔所属的极右翼在第一轮得到35%的选票,所以革命什么时候爆发,是否是迟早的事情,这是人们关注法国大选的根本原因。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曾写道,在任何社会制度在它所容纳的生产力充分释放之前,是不会退出历史舞台的。也就是说,法国的第五共和国共和制,还能多长时间继续释放生产力,而不是退出历史舞台?
值得注意的是,俄乌冲突凸显欧盟战略自主遭遇挑战。此前,德国前总理默克尔极力推进的“拉俄入欧”,不仅能实现欧洲的长治久安,还可借助俄罗斯廉价的能源实现欧洲的再工业化,这与美国的再工业化形成竞争。所以,美国拱火乌克兰危机,打掉“北溪-2”项目,还乘机推动欧盟2030年彻底摆脱对俄能源的依赖,推销页岩气、打击欧元,使欧盟安全、能源、技术都依赖美国。在当今数字化时代,欧洲90%的数据掌握在美国公司手里(以谷歌为代表),美国前30位的ICT(信息通信技术)巨头市值相当于德国、法国、西班牙、意大利、英国欧洲五国的国民生产总值之和。
与5年前相比,现在的勒庞也不太一样了,她5年前的角色这一次让更极端的泽穆尔去扮演,吸引了很多反对的声音,她则开始扮演“温和的右翼”,不再宣称退出欧元区和退出北约,而是强调北约第五条的重要性,与马克龙争抢“戴高乐主义”影响力,主张退出北约军事一体化机构。所以,其支持率极大地提升了。
不只是勒庞2.0,马克龙若连任也将开启2.0时代。正如法国媒体评论的,勒庞指责马克龙代表的是“现状”,成为“权贵总统”,不再是5年前的马克龙。那时,马克龙以中间派力量的身份参选,代表了一种革新希望。其出发点,就是考虑到传统政党纷纷衰落,大家对法国的政治制度,包括整个西方政治民主制度,已经非常失望。选举就是发泄不满。原来西方民主制度的设计是左中右,大家总归还有个选择。现在不一样了,如德国政府是“红绿灯组合”,传统政党甚至政党联盟都不能组阁,制度设计现在出了问题。
那么,这是西方的民主制度的问题,还是人类本身的政治制度的问题,抑或是全球化的问题?法国甚至欧洲年轻人觉得看不到希望,所以要发泄不满。接下来,到底是回到未来(马克龙说的欧洲一体化),还是回到历史(勒庞说的法国优先)?看看现实,答案恐怕仍是不确定的。(作者是欧盟“让·莫内”讲席教授,中国人民大学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院副院长,欧盟研究中心主任)